红火蚁,是一种原生在南美洲的蚂蚁,它被称为“世界公认的100种最具危险入侵生物之一”,2004年登陆中国大陆以来,席卷了南方12个省份。6月5日,云南高院公布的十大典型环境资源司法典型案例中,保山龙陵县一镇政府因为防控红火蚁不力而“上榜”,被法院要求履行法定职责进行红火蚁防治。
红火蚁爱好干热的环境,在我国南方特别是广东、四川凉山、云南等地泛滥,对人畜财产安全、生态安全产生了不可量化的负面影响。红火蚁难防的原因,除了其在国内原生生态环境中没有天敌之外,顽强的生命力和难以灭杀的生活习性都被认为是影响因素。多位受访的红火蚁研究学者告诉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红火蚁这一有害生物在国内站稳脚跟已经既成事实,国内防治的技术水平已经能够实现灭杀红火蚁,但如何覆盖广大的红火蚁活动区域,是一个现实的难题。
云南一镇政府因“防蚁”不力成被告
6月5日上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向社会公布了云南法院环境资源司法2022年度十大典型案例,其中云南保山市龙陵县一镇政府因为一只特殊的蚂蚁“上榜”引人关注:2021年以来,外来有害物种“红火蚁”入侵保山市龙陵县部分地区,2022年3月,龙陵县人民检察院在发出书面检察建议后,再次发现该镇公园人行道周围、景区、中心公墓等多地有红火蚁蚁巢分布,数量增多,防控形势加剧,建议无效的检察院对某镇政府提起了行政公益诉讼。
保山市龙陵县人民法院一审认为,镇政府对本行政区域内的生物安全工作负责,“但某镇政府未采取有效的消杀措施,致使红火蚁的侵害进一步蔓延。”镇政府虽对部分区域进行了消杀,但仍存在大量红火蚁的侵害,社会公共利益仍处于持续被侵害状态。龙陵县法院认为,镇政府怠于履行法定职责的违法事实客观存在,遂判决责令镇政府继续履行对行政区域内外来物种红火蚁的阻截防控工作职责。
国家林草局的资料显示,红火蚁原产于南美洲,是世界公认的100种最具危险入侵生物之一,已被列入全国农业、林业和植物检疫性有害生物。2003年,红火蚁首先传播到了中国台湾,2004年又在广东吴川发现。截至2021年4月的官方数据显示,我国共监测到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海南、四川、贵州、云南等12个省(区、市)448个县市区发现了红火蚁,且发现的县市区数量还在持续上升。
红火蚁的危害不仅在于它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而且在中国的原生生态环境中它是一种没有天敌的生物。
西南一家权威林业研究机构的研究员蒋明曾多次参与红火蚁的防治与研究,对于红火蚁有着深刻的认识,他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介绍,红火蚁对于植物和动物会造成严重威胁,红火蚁常以昆虫、小型脊椎动物和鸟类的蛋为食,植物几乎什么都吃,田里种的粮食、马路边的绿化、山林里的植物都难逃其魔爪,造成当地生物多样性的下降,甚至导致某些物种的灭绝,“红火蚁在农田中也会建立巢穴,它们破坏农作物根部,使植物失去养分,导致减产甚至死亡。”
红火蚁不仅对动植物有影响,这种可怕的小蚂蚁对人畜也有严重影响,对人畜的伤害方式主要体现在会蜇伤人畜,分泌的毒液导致人畜在被蜇后出现“火漂火燎”的灼痛感,“‘红火蚁’的得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颜色,还有就是因为他咬伤人之后的这种痛感。”如果被叮咬严重,会出现休克、中毒等严重症状。
“和本土动植物不同的是,红火蚁这样的外来动植物,它们在国内是没有天敌的,如果完全没有人工干预,红火蚁这类外来物种会野蛮生长,几乎不受控制,这也是红火蚁难防的重要原因。”蒋明对上游新闻记者介绍,根据现有的研究,中国本土的蚂蚁很少能够和红火蚁进行对抗,相关研究显示,红火蚁和本土蚂蚁进行对抗时的战损比是“十几比一”,“简单来说就是本土蚂蚁品种死了十几只红火蚁才死亡一只,除了个别山林、丘陵地带生活的一种巨型蚂蚁品种外,本土蚂蚁根本不是红火蚁的对手。”
被攻击后痛痒难耐的受害者
四川凉山地处攀西高原核心地带,当地热带高原季风气候的特征,十分适合红火蚁的生存,著名景区邛海湿地公园内生物多样、林木繁多,每年冬春吸引了大量的各地游客前来游览,近年来这里也出现了不少的红火蚁袭击人类事件。
吴珍桂的家就在邛海边上一个小区里,平日里她依靠家里开设的便利店生活。她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自己经常看见有游客被红火蚁袭击,“去年5月份,我亲眼看见一对正在拍摄婚纱照的新人被咬,本来还在甜蜜的摆造型,突然穿婚纱的新娘就变了脸色,十分痛苦的那种脸色。”吴珍桂说,自己也曾被邛海岸边草丛中的红火蚁伤害过,像“被架在火上烤”,“脚背上、小腿上被咬了好几个包,每个伤口又痒又痛,擦普通西药根本没用,忍不住要去抓,抓破了就会化脓包,反反复复的折腾,别看伤口小,到医院都去了几次。”身边最近被咬的人也多了起来,吴珍桂发现,每一个被咬的人都不好受,有的人因为脚部被咬连行动能力都丧失了。
蒋明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这两年红火蚁造成的人员受伤越来越多,极端个案也呈现了上升的趋势。
6月10日,海南当地一家医院创面修复病区收治的一名今年36岁的男性患者,他因为在户外工作时被“蚂蚁”咬伤,前往医院检查后被确认为皮肤软组织大面积感染坏死,左小腿肿胀严重。医院经过长达两周的治疗后,才完成了抢救工作,而罪魁祸首“蚂蚁”就是红火蚁。
致人休克甚至死亡,是红火蚁除了生态危害之外,对人类社会另一重要影响。
红火蚁防治中的难题是不能用常用的“广撒网”方式进行灭蚁操作。蒋明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对于红火蚁,普通人一般会使用农药用喷洒器进行广泛的喷洒,直接喷农药到蚁窝外部对于红火蚁只会“越喷越多”,“红火蚁的巢穴有一个特点,上面有多大地底的部分就有多大,无论是喷洒农药还是直接摧毁蚁窝,如果只对数量最多的工蚁进行杀伤,不对红火蚁群体的核心蚁后进行有效杀伤,到最后防蚁都会让红火蚁的范围、数量越来越多。”
红火蚁防治中的有效方法是“灌巢”:防蚁人员将药水按比例兑水之后,找到红火蚁的巢穴,按照与红火蚁巢穴体积至少1:2的比例灌入巢穴,对红火蚁蚁后进行“直捣黄龙”式的处理。
“如果药水量不够,药水不能对整个蚁群核心的蚁后进行杀伤,那这一次灭蚁基本就是白费了,受到红火蚁污染的面积可能还会因为不成功的灌巢而变得更大。”蒋明所在单位负责四川多地的红火蚁技术防治工作,每年春夏两季红火蚁泛滥的季节中,他们都会前往攀西高原等红火蚁泛滥的地方进行技术指导。但他对记者表示,因为防治技术的不普及和红火蚁的“进化”,防控结果也越来越不理想,“这看起来简单其实背后也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的,这也是红火蚁防控工作的难点。”
科技在创新,灭蚁的方式也在更新,除了灌巢之外,饵剂的方式也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使用。蒋明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饵剂是一种含有对红火蚁有毒成分的农药剂型,“红火蚁是一种社交属性极强的昆虫,他会在红火蚁巢穴内进行食物交换,在外感染了毒剂的红火蚁将食物运回巢穴后再传递给其他红火蚁,这一过程就会将红火蚁饵剂在红火蚁群体内进行传播,达到对红火蚁进行杀伤的目的。”
蒋明说,目前对红火蚁有效的饵剂,已经能够做到在7-10天的时间内,对一个蚁巢的红火蚁进行有效杀伤,而仅仅只需要20克甚至更少。
谈到社交媒体上流传的“铝水灌巢”“树脂灌巢”等灭蚁方式,蒋明认为,这些行为的观赏性价值远远大于实际的灭蚁作用,“红火蚁灭杀防治还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把红火蚁的巢穴轻易地破坏,如果操作不慎可能会让操作者被红火蚁咬伤,甚至危及生命,不建议用这种夺人眼球的方式去做科学的事。”
防控技术已成熟更多的是需要普及
防控红火蚁的工作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2004年广东吴川发现中国大陆首窝红火蚁后的19年时间里,几乎没有天敌的红火蚁,依靠强大的繁殖能力和生存能力,到处扩大地盘。
在四川凉山一基层农技站工作多年的向红彬和红火蚁斗法了多年,他认为红火蚁对农业生产造成的影响,除了物理上对于农作物的影响之外,更重要的是让农民们的生产意愿进一步的减少,“我们这里也发生过农民多次下田干活之后被红火蚁咬伤的事情,多次发生之后,对于红火蚁又无法根治,农民索性也不管田了。”向红彬说,农田无人管理之后,红火蚁的生存环境进一步变好,没有天敌的红火蚁在适宜生存、无人管理的农田里,只会越来越多。
红火蚁的防治引起了更高层面的关注。2021年3月,农业农村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等9部门下发了《关于加强红火蚁阻截防控工作的通知》,要求站在保障生产生活正常秩序和国家生物安全的高度,强化对红火蚁等重大外来入侵生物的防控及检疫工作。
四川作为红火蚁发展相对快速的省份,当地多部门联合下发了《四川省红火蚁监测防控技术方案(试行)》,对红火蚁的人防、技防等方面做出了明确的规定。
公开报道显示,包括广东在内的部分红火蚁灾害高发省份,地方政府已经将红火蚁防控纳入政府日常工作的范围。
蒋明、向红彬都认为,目前从技术上来说,控制红火蚁的科学方法已经相对趋于成熟,杀灭已经不成问题,“相应的科学技术已经有了,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去实现这些技术普及化,怎么去给受红火蚁困扰的偏远地区投放防治力量。”
蒋明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要想把红火蚁这一外来物种“根除”在目前看来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要接受其成为本土物种的一种的事实,但控制红火蚁的密度和分布范围仍然是工作的重点。“生态环境是一个自我调节的过程,物极必反,红火蚁以往没有天敌,可能在大自然的环境中过不了几年就有能够对其进行压制的动植物,而且总体资源是有限的,红火蚁的密度可能不会一路狂飙了,新的生态平衡将会建立。”
受访的专业人士均对上游新闻记者强调说,公众在发现身边出现红火蚁后,应当立即告知当地的林草、农业等相关部门,及时寻求专业机构灭杀,切勿采用网络流传的“土方法”,不当的灭杀方法甚至会对周围人群带来生命危险。